徐志怀也在租界内。如你所料，日本人盯上了他。我叫屠青向杜先生求情，保了他一命。他接下来估计要离开上海，听说政府已经安排好船只，先送他们这些大人物从杭州走，去汉口。等局势稳定一些，我大概也会去汉口。

        大家认真地拥抱，挥手，告别。

        租界内言四起，好多人说中国要亡了，瑶瑶，亡国之后会是什么？难以后我们就是日本人了？我要改名叫川端绿子？啊――有时我站在公寓的阳台，在苏州河的这边看那边，觉得人生就像一场大梦，上海早已不再是我们的上海，它已成为一座残破的孤岛。瑶瑶，告诉我，中国不会亡，好不好？你是我认识的女人里最有智慧的，你说的话总会成真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如果我能生得出。”苏青瑶歪着说。“我从前很怕生小孩，不知为什么生。为传宗接代？可孩子不是工呀。但现在，我觉得如果我能有一个孩子，我会知要怎样爱他、尊重他。孩子是很好的，充满了希望，能让未来越来越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吃到一半，屋外突然响起防空警报。苏青瑶已经非常习惯警报声。她将谭碧的来信入衣襟，又找来一支钢笔与几张白纸，折好后也进衣服。苹果才吃一口，就拿在手里，跑去防空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想去和一点的地方住，再南方一点，最好能住在依山傍水的半山腰，有许多树、许多花。整日诗作对，赏玩古籍，就像竹林七贤。有可能的话，再养一只小猫。”苏青瑶说。“总归就是很平静的生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苏青瑶读完，拿大垫着信纸，拧开钢笔。

        深深思念你的瑶

        你如今在哪里？过得好不好？你也要躲进租界，知吗？一定一定保护好自己，照顾好自己，我不能失去你。

        军队撤离了，上海很快就要沦陷。

        还有，如果你遇到志怀，提醒他千万千万小心。他的份特殊，日本人绝不会轻易放过他。上海沦陷之后，租界内一定会有许多汉，想用他的命去邀功。

        话音未落，床榻上的男孩忽而发出几下嘤咛，呜呜要哭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考虑结婚生子吗？你这么漂亮，孩子也会很漂亮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青瑶：

        投弹声接连响起，而她蹲在中，借着煤油灯的微光，拆开信。

        临别，苏青瑶跑去宿舍，将昨晚连夜制的德美两国国旗与纳粹党旗交给韩先生。她之前当家教时，帮迈耶先生制作了不少德国国旗，制起来驾轻就熟。韩先生拿出一面德国国旗与一面纳粹党旗，一左一右挂在卡车外。

        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这次学乖了，提早进入公共租界避难。日本人一直在开枪，一直在投弹，好多人跑进租界，好多人在外面，不知是死是活。

        晚餐的稀饭煮得很稠，有一碗煮白菜汤和半个红苹果。餐桌上，一名职工给苏青瑶带来了从上海寄来的信，谭碧寄来的。她跟苏青瑶说，邮局过几天就要正式关闭，只留一个小邮局，但把信件投入信箱，不时会有人来取。

        韩夫人低，抚摸起儿子的脸，再抬，问苏青瑶：“小苏以后有什么打算？等打完仗，局势稳定下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国际安全委员会也正在和中日双方沟通建立安全区的事，相信不久后就能获批。这个安全区就跟在南市建立的那个难民区一样，不允许任何军人进入，我希望这块中立地带，能保护广大民众度过战乱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朝苏青瑶投去一个满歉意的眼神，抱起儿子到走廊，轻柔地哄着。

        阿碧：

        南京的邮局快要关闭，接下来通信会很不方便。你如果打算离开上海，去到汉口，记得给我多写几封信，以免邮局丢失信件。如果遇到十万火急的情况，我也许会借委员会的电报机，给你发电报。

        听到你平安的消息，我真的叫心中的一块巨石落了地。

        想你的碧

        韩夫人无奈地笑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愿不久后你我能相见。

        我现在住在金女大的校区内，从前的老师在保护我，你别太担心，我会照顾好自己。

        一封来自七天前的信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会是个很好的母亲。”

c    o    m      青瑶接着说，嗓音平静且轻柔。“不是的。总有人会在乎。我在乎，你在乎，韩先生和程女士在乎，华老师、拉贝先生，威尔逊医生，他们作为洋人，也在乎。啊呀，留下来大概是错误，但吴校长告诉我，人的意义不光是为自己活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