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见秀荷坐在井边发呆，着一袭杏色绣花袄缎，眼帘如烟，目光飘忽甚远。他看着她，只觉得雾霭重重，隐隐生凉薄。怕温捂不长久，便说要给她留一张影像，怕今后想不起来。

叫汉生拿来铜镜，长桌上同时铺开两张，左右各画一笔，竟也很快就画好了。一张上两个人，一张上三个人。两个人的是母子；三个人的是在梅家老宅古朴的堂下，秀荷抱着小儿，另一个是他自己，揽着她的肩儿护在她后，栩栩如生，像一对沉淀在旧时光中的小夫妻。

梅孝奕便从秀荷怀里抱过孩子，却不给秀荷看，只揽着花卷亲了亲：“他看起来就像是出自我自己，这般亲近。”

就像小时候，他枯坐在天井下，情愿把距离隔开，也不愿叫她看到他的不好。

为什么就是不肯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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执念一直掖在深，但一打开，尝识了那幸福滋味，便再也关之不住。他便越发执意带她离开。

也甘心情愿……其实她嫁给他有甚么不好？那时梅家未倒，如今庚武能给她的，他一样给得了她，包括疼与爱……他的爱至今还未给过别人。不好的只是他的，但他的其他都与天下间所有男人一样，没有问题。

但他的却不好了。才与他相四天，秀荷便发现他泡药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提前。一旦过了傍晚，汉生便要与他去隔厢房关着。那屋子里有汤药，秀荷站在窗前停驻，看见梅孝奕整个子浸于药中。应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，清雅的面庞上满是汗珠，紧咬着牙关咯咯直响。约莫半个时辰之后被汉生从水里背回来，然后下半便僵了，容色苍白得可怕，直到子时渐渐才又恢复寻常。

清颜上笑意盎然，看着秀荷发呆的侧影，像是在说给她听，又像在自言自语。秀荷假装没听见。

院子里清寂，没有什么打发时间，梅孝奕的不痛时，时常喜欢坐在屋檐下作画。花卷爱缠纸墨，但一看见他铺开书桌，便扑向他怀里讨抱。小家伙自己也不晓得什么意思，看见像爹爹的男子都叫“粑粑”。

秀荷却不愿给梅孝奕关怀与藉，因他把她监视得寸步难行，才稍走出院子，后那三五个汉子便尾随前来……他的笑容背后是忽然而来的偏执与强掠，她措手不及，便心中赌气，故意不去过问他。

“可不是，秀荷能生，镇子上的人们都夸赞。”汉生嘴上应是，耳畔却飘过大少爷早先在晚春房外说过的话：“我几时说过那东西姓梅了？你且按我说的去，该有的今后都还会有。”

抖开问汉生：“我画得可好嚒？”

秀荷与他隔着里外间，他就睡在她的外，彼时她从他旁经过，缄默不语。但他却会用温柔的眼眸看她，明明强忍着剧痛，却对她溢开欣然笑颜。

汉生表情有些恍惚，没来由想起卖掉的晚春，应话时便不太灵光：“……好、好，好看极了。”

“呃呜~~”花卷迫不及待扑过来要抓。

他眼中到底难掩凉薄，但次日疼痛过去，却依旧对她贴如常。

梅孝奕一听那二字心便了，每每一手兜着花卷的小屁，一手执笔着墨。